程心代表的是人类集体意识中真善美的一面,是马斯洛需求金字塔内的上层建筑,是地球食物链顶端才能进化出的慈悲集合体。

刘慈欣用一词概之以程心,曰母性。

以上形容性的描述用语均为中性含义。甚至不用放在刘慈欣的黑暗森林宇宙观框架中,仅仅放在地球大自然的地质纪年中,善良慈悲这些词也绝不是褒义词。

只有在一定限制范围内,如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社会化社会,它们的意义才是积极正面的。人类成为生存霸主是这么地理所当然,以至于从傲慢中孕育出了慈悲和怜悯这些不在生存逻辑链中的果实。

而“善良代表着褒义的纪元”从整个物种生存的时代纪年来说,可能只占三十亿分之七千[1],也就是0.002333%的时间,在这个时间尺度内,上文第一段的这些词语是被赋予了正面含义的。在除此以外的99.99%地球纪年,生存竞争是主旋律,你死我活是常态。

([1]其实,即使这七千年里,真正适用这个价值观的可能也仅仅是文艺复兴的五六百年罢了。)

程心这个角色,具有全体人类意志的象征意义,因此她在刘慈欣笔下所作出的每一步选择,都是人类的必然选择,也是人性的唯一选择。

正所谓“角色被创造出来,就不再受到作者的控制了”。

作为执剑人不按下广播按钮,作为星环公司最高决策者阻止近在眼前的流血事件,是因为圣母不能亲手做出杀死人类孩子的动作,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类孩子遭受伤害而自己无动于衷。而她的作为或是不作为,都是全人类价值观意志的集中体现。

人类意志会犯错么?当然会犯错。真善美本身就是片面的,道德标准也不等于生存智慧。

维德说:失去人性,失去很多;失去兽性,失去一切。

从生存角度,维德是对的。但人终究是人,人的“高贵”、人的“尊严”就在于:人是人,人不再能逆转成为兽。这不仅是当时人类纪元的最高价值观,其实也是现代公元社会的原则性政治正确——即使因此太阳系人类走向了灭亡。

这些必然发生的因与果,在刘慈欣的绘图下,展现出了对程心以及人性的残酷赞美。

理解程心,即是理解人类自己。

接下来,我们剥离开这个角色的宏观象征意义,她作为一个小女孩,作为一个渺小个体,在她的内心世界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呢?

程心对于自己,有两层定位:一是治愈者,二是受难者。

作为治愈者,她在联合国大厦前怀抱婴儿的画面在记忆中反复重现;她对成为执剑人的动机仅仅是“回应民众的期待”;她在维德扔给她自以为会是两难的抉择面前甚至没有一丝考虑,毫不犹豫地排除了可能会导致眼前有人伤亡的选项。

作为受难者,她对成为执剑人的理解是“需要忍受恒久的孤独”;她必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犯的两次错误开花结果,并且承担比死亡更煎熬的活着的义务,这种“系全世界的罪责于一身”的痛苦将持续、恒久地施加于她的身上。结合她的治愈者自我定位,这份苦难还得再翻一个数量级。

她是一位受难的、坚韧的人类文明的母亲。

这也使她最后响应归零者的号召成为了一种因果上的必然。反之,如果心怀侥幸,放任自流,那就不是程心了。

智子对程心归还宇宙质量的决定,甚至动用了满载的计算资源才得以消化,最终评价道:你还是在为责任活着。

这实际上也是刘慈欣借智子之口,为程心所作出的总结。